云开日霁,万物增彩生辉,夕阳的余晖流注在雕花窗棂上,光线微弱而柔和。
“在相府时,无意听人提及过。”季窈这一答话,让人挑不出错处。
少年的眼睫浸在琥珀色的光晕里,随着眨眼的动作闪动细碎的光尘,他偏头看着她,眼中的笑意、疑惑,在这句话后消散于无。
他不置可否,抬步绕过她,留下一句:“我再睡会儿。”
显然是赶客的意思。
季窈不明白他为何态度急转。
她依稀记得当年在宫学,曾有同窗撞翻了他特意托人从扬州带来的运司糕,小小一盒,拿来时外壁覆一层水汽,内里填着冰,听闻为保糕饵之鲜,由镖局的人路远迢迢,快马加鞭送来。
薛辞年为此与这位同窗大打出手,非但惊动了各自尊长,两家的官司还闹得天大,险些捅到陛下跟前。
且他当时一面朝那同窗脸上挥拳,一面称这运司糕是最爱,虽然那个时候乱糟糟的一片,她甫从讲堂外进来,听得不大真切……
但护食护成这般,当是事实罢?
一个呆头呆脑杵在雨中受淋的云师,一个莫名其妙揪着块运司糕不放的薛辞年,季窈如堕五里雾中,究竟是乔良一事放在首要,返回卧房,徐徐梳理白日所听事宜。
乔明韬身负惊世才名,长于四书之教,克己慎行,尊师重道,能与乔良起怎么样的争端,竟将其逼得出走照京,千里奔走,来向父亲讨教?
辗转至后半夜,心知此事需从乔明韬身上着手,还得想方设法与他再见一面。
季窈丝毫无睡意,阒静间听屋外扑簌簌似有飞鸟悬落,紧接着传来笃笃叩窗之声。
她心中生异,迟疑着起身下榻,谨慎地将窗挑开一道缝隙,见一只飞奴立于窗沿,点漆般的眼睛骨碌碌的转,尖尖的喙一下一下朝抱框上点着,对上它便停下来,擎等着她来解它腿上系着的信纸。
左右张望几眼,迅速取了信,将窗紧紧阖上。
她捡起灯剔,小心翼翼挑起灯芯,烛火微微一亮,展信一观,上头一行整齐的小字:
“后日夜半,渡口东畔酒舫一会。”
这字迹季窈认得,那天在西厢与乔明韬对谈,其所临的帖子就呈在她的眼前,后来收整,薛辞年赞他笔致精妙,便就陈在了房中那张条案上。
他写一手秀劲的楷字,行笔中锋立骨,侧锋取妍,每一笔都深谙古法、细腻精道,颇有其师屏阑先生的风骨。
季窈心想他这次倒与她心契神悟了,给出的辰刻还恰与薛辞年计划相叠,正好让她有行动的余地。
令人奇怪的却是,怎也偏选在了渡口这等是非之地?莫非也太巧了些。
思绪间已顺手将信纸在烛焰上烧尽。
经两日严密部署,渡口岸边卖茶水的老汉、挑担的货郎、摆渡的船夫……皆被薛辞年手下之人悄无声息代替,深深芦苇内伏锐卒三百,寂然无声,以待时机,随时可以破草而出。
季窈自昨日便没再见过薛辞年,门房的人在晚间得了她两壶酒,此时已鼾声如雷,另外只沾了几滴守夜的,也是昏昏半睡。
人定夜深,前庭空寂,回廊下灯笼微光摇曳,偶有夜风吹过,烛火轻晃,却惊不起一丝波澜。
她悄悄自角门溜出去,沿着幽径往渡口趋行,少女穿一身单薄的杏子红襦裙,波纹流动般的裙摆早已被夜露浸透。
脚步渐停,她望着江心那点飘摇的灯火。
渡口石阶长满青苔,一级级没入漆黑的江水,那艘朱漆斑驳的画舫就泊渡口之畔,与那商船相隔甚远。
舫船檐角铜铃叮咚,晃碎满江月华。
季窈扶着潮湿的木柱拾级而下,忽见舫中珠帘轻动,船舻内四角灯次第亮起,将雕花窗棂映得通明。
“姑娘来迟了。”
青年声质温沉,漫着酒香传入她的耳中。
季窈腹诽这人装神弄鬼,脚尖一探,踏上船舫,撩帘入内。
船心架一张双面绣的屏风,将船内空间巧妙分隔,一面花鸟明艳,一面山水清幽,乔明韬的身影便隐现在屏风对侧。
季窈在他的请声中,于这侧的乌木桌前落座,桌上定窑白瓷的酒盏胎质轻薄,迎光而照,几近透明,盏中酒液纯净如水,随着船身盈盈晃动。
她看一眼,露出一丝笑意,轻盈又无谓:“乔大公子深夜邀人至此,所为何事?”
屏风那面的身影饮酒亦是端正,回道:“适闻姑娘有所获,我素以姑娘为知音,急欲知晓,烦请告知一二 。”
知音?虚情假意。
只他从不轻易露底,季窈倒不意外他将问题抛回给自己,不紧不慢道:“我此行的确收获良多……”
她轻拈酒盏,皓腕微转,盏中琼浆随之缓缓漾动,声音又轻又软:“乔大公子,你也莫要再装作那孝顺良子,这乔大人,分明是你自己害死的呀。”
乔明韬身形一滞,却不恼,似是觉得有趣,说话间声音带着惊奇的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