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睛,生死之事一向都是禁从口出,先帝就尤其忌讳这些,甚至到了讳疾忌医的地步。陛下能坦然让她询问病情已是难得,竟然随口就能说出“病入膏肓,无药可医”这样的话。
“是我失礼,陛下莫要说这样的话,好好将养用药,恶疾不胜人。”
齐瞻难得听她的话还算入耳,神色缓和半分,却突然眉心蹙起,一抬眼,就见戚兰清冽眸中波光盈盈,轻抿着唇,似悲悯似怜惜。
四目相对,齐瞻额穴刺然一跳,探出的手骤然握紧收回,声音冷了十分:“神女既要医治朕,那朕给你三日时间,若不能拿出让朕好转的方子——朕再问罪。”
戚兰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一惊,愣了好几息后道:“我愿意为陛下医治,但陛下,不能随意问我的罪。”
当年高祖皇帝犯错,国师当众令人脱下皇帝外袍,亲自鞭笞龙袍三十。即便现在的她只担虚名,也仍然可以不跪君王,君王也不可以命令她处置她。
她不能开任何屈从于君王,为臣为奴的先例。
齐瞻的面色冷极,沉声道:“朕的病症因你而起,朕当然该问你的罪。”
戚兰不解,因她生气也算是病症因她而起?
“三日。”齐瞻丢下一句话,便兀自闭目养神,不再看她一眼。
戚兰凝神注视了他许久,见他没有睁眼的意思,低头拢了拢云袖,声音还是轻柔:“兰会尽力,但未必三日就成,陛下见谅。”
齐瞻阖着眼眸,烦闷地摩挲着指腹。
戚兰此人,说话做事都一副清逸柔和的样子,实则固执非常,又总以那一套柔和的态度行固执之事。果然是戚氏人,一贯的自视甚高。
他不喜欢旁人顶撞他,厌烦旁人装模作样的关怀,更憎恨如戚氏一门的虚伪高洁。他厌恶的,戚兰占了十成十。
连她柔和雅致的相貌,身上淡淡的似兰似莲的幽香都让他万分不喜。
不单是厌或者恨,戚兰带给他的,更多的是烦躁。
头痛渐渐止息,齐瞻彻底不再言语,即使他对来日有自信,今日与戚兰同行,也让他很不愉快。
*
祭祀之后的几日,戚兰翻阅藏书。
她年少时候,有段时间夜不能眠,用了诸多方子,燃香料泡汤浴,药也喝了无数,最终是一碗酸枣仁汤见效。
陛下此症已久,加上伴有头痛,戚兰便又添了温胆半夏。
戚兰请了两位御医一同斟酌,及至确无问题才定下。
建章宫后殿边有一片药地,戚兰一身简单的烟霞绫裙,挽起袖边,腰间垮上轻便小篮,与历春两人亲自动手采摘草药。
历春伸手拍拍裙边沾的叶子:“神女你是好心,陛下却总是没个好脸,还什么三日之内。依我看,你也该向他提条件才是,若他不许诺就不给药方!”
戚兰素手揉搓过叶片,隔着一丛半夏与她浅笑道:“我是国师,国君身体有恙,自然不可坐视不理,再者说,是我主动为陛下看诊,何来谈条件一说?”
“若药方见了效,我自是要与陛下商议,将建章宫的宫人再调拨回来。”
建章宫有了寻常宫人,也能让年岁尚小的弟子们免于琐碎杂事。
历春眼睛亮了亮,忽又听外头最小的弟子戚真喊她的声音:“历春姐姐!”
扭头望去,戚真小小的个子领着个瘦高的小内侍进来。远望眼熟,走近了便认出来,正是那日的那个叫白六的小内侍。
白六几步开外就跪拜下去,双手托着一个长长的木盒子:“白六今日特来拜谢神女。”
戚兰将手中药草择进兜篮,俯身伸手接过木盒:“那日已经谢过,实在不必特意道谢。说到底,你也是因为我才受罚,如此慎重反倒叫我惭愧。”
白六恭敬拜礼后,抬头一望,神女一身都极素淡,长发挽成松松一个低髻,面上略施薄粉,与那日华服严妆截然不同。
又见神女腰间垮篮,不由讶然道:“神女亲自采药?”
“那是自然,”历春扬起眉道,“采药算什么,你瞧见的这一片草药都是神女亲自栽种的。”
戚兰声音柔和:“我一贯喜欢侍弄草药罢了。”
白六道:“奴婢也识些草药,拾了几味制成香包,神女看看可还入眼?”
戚兰便顺着他的话打开木匣,里头躺着一枚绣有竹叶的小荷包,香味清雅,又有几味安神的药在其中,随身佩戴都是极好的。
“果真很用心,多谢你的心意。”戚兰认真看向他,笑意真诚。
白六又露出了些许羞涩的笑:“奴婢没有别的东西可送神女,只怕神女看不上,还是那日听历春姐姐说起神女通晓医术,能辨草药,才想起制个香包讨神女一笑。”
“奴婢对这些只通皮毛,一直想学,可惜无处请教……”
戚兰低头翻拣了小竹篮中的药材,见其中几味齐全便解下递给戚真:“今日正有机会。不如你就帮着我采摘余下几味药,我教你辨药。”